夜雨春眠

第二卷 何夕 

01.

自那日傅晚晴从神侯府回来，不久后朝廷就传来铁手离京查案的消息。那一天，傅晚晴将自己关在绣楼，拿着那两片柳叶盯了一天，次日一早，便将那柳叶收进帕里，吩咐罗玉拿到阁楼的旧物柜去了。自那之后，傅宗书再没见她提起一句和铁手有关的事，只是偶尔去绣楼发呆，其余依旧一如往常，没有变化。

某日，傅晚晴例行出门，上了厢车，去固定会去的医馆看诊。

一进李家医馆，柜面的医徒立马咧嘴笑开，急忙走到里间通报李大夫：“师父，傅姑娘来啦！”

“嗳，阿七。”傅晚晴将手中装着汤剂的瓦罐放在柜上，“前两日来这儿看病的严老先生在不在？”

胡七闻言立马出来应答：“在！他老人家之前就和您约好了今日复诊。这不，一早就坐到客间等您了。”话音刚落，李大夫从里间走出，面色有些沉重，可目光触到傅晚晴后便瞬间发亮起来。“李大夫。”傅晚晴叉手施礼。

“傅姑娘，今个儿就等你来了。”李大夫皱起的眉舒然展开。“看来今天等我的人还真是不少。”傅晚晴微笑，一会儿她还要到城西无人经管的惠平安济坊给其他难民复诊。

待她进了客间给严老先生把了脉，将汤剂于他服下后，方才掀帘走出。李大夫手里拿着胡七递的账本，眉目深锁。

“怎么了？”她上前道。李大夫回神，见她已忙完事，唉声将账本合上：“上个月，王员外家的公子因他父亲病急要用药，从我这儿赊了三十两银子的药材。昨个儿是结账的日子，我让阿七去员外府上结算，谁知竟被那开门的小厮给赶了回来。”

“是啊，那赶人的阵势真够狠的。”一旁的胡七听后连忙附和。

傅晚晴皱眉：“这是要赖账么？”“希望别是如此。”李大夫叹了口气，“今儿一大早我又派了桂子去，若是桂子再被赶回……”

王员外家和开封府的赵推官关系密切，报官并不是好办法。傅晚晴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，只得软声安慰。

“这事也不是没有法子，我回头也替您想想。”

说话间，医馆外传来喧哗。众人皆向门外看去，一名紫衣青年搀着位脸色发白的男子朝医馆走来。傅晚晴心中一愣，那紫衣青年分明就是半个月前中秋跟了自己一晚的人。

“出去，出去，这儿是你来的地方吗！”胡七像是见怪不怪的走到门口，不耐烦挥了挥手，“说了多少遍，你们这样的得去安济坊，不是这儿，懂吗！”

紫衣青年正欲开口，却见站在柜面前的姑娘，一时语塞。

自中秋相见已过半月，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。

“顾公子？”傅晚晴却是先唤了声，走到他面前。

“傅姑娘。”顾惜朝目光闪躲。

“这人面色发白，怎么回事？”傅晚晴不顾胡七阻拦，伸手贴上男子额头，随即抬手撩开他的袖子就要把脉，却见他手臂一处肿胀，伤口处还有紫色淤斑，瞬间脸色一变，“这……”

胡七见傅晚晴认识他们，回头看了眼李大夫。

“他是同我一道卖艺的伙计。”顾惜朝额头生汗，“一早醒来便见他这般模样，才知他是被窜到院子里的蛇给咬了。”

“这蛇有毒，得先赶紧把他的伤口包住。”傅晚晴顾不上那么多，回头恳请，“李大夫，这二人是我的朋友，能不能让他们进来疗伤，若是误了时辰，怕是有生命危险。”

李大夫虽意外傅晚晴为何会认识这等贫寒之人，却也没有拒绝，忙唤了两个坐堂大夫将男子抬了进去。

傅晚晴正欲跟去，却被李大夫拦了下来：“傅姑娘，之后交由他们就行了，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去惠平安济坊吗？”说罢，他招呼胡七好生招待顾惜朝，自己也跟着坐堂大夫进了里间。

胡七不屑的轻哼一声，看着顾惜朝，怎么看都看不顺眼。这个卖艺的他经常遇见，每次来医馆买药时，总是拿不出什么钱，在京城拉场子倒是挺受欢迎。

看在傅晚晴和他似是相识的面上，胡七也没有为难他，只随便拉了个长凳给他便回柜面算账去了。

顾惜朝知他向来看不惯自己，对他甩来的凳子也没有感激，而是让傅晚晴坐下歇息。

“还是顾公子歇着吧。”傅晚晴摇手，随即走到柜面，从身上掏了些碎银递给胡七。

“这是我替与顾公子一起来的那位伙计付的诊费，你先收着，若还有什么费用，之后只管和我说便是。”

顾惜朝一愣，立刻上前劝阻：“傅姑娘。”“我知道公子要说什么。”傅晚晴回眸望了他一眼，“现在救人要紧，顾公子莫和我计较这些。”见她言语坚持，顾惜朝一时语塞。

这个女子心肠如容貌一般纯善，竟让他不知如何回绝。

胡七收了钱，见顾惜朝眉目深锁，薄唇轻启，似在犹豫，不由讥讽起来：“还不快谢谢傅姑娘，她可是我们医馆的活菩萨，心肠好得不得了，也就只有傅姑娘肯放下身份帮助你们这些下贱的路岐人了。”

傅晚晴见顾惜朝脸色发青，衣衫两侧拳头攥紧，隐隐可以看见手背凸起的青筋，忙叫胡七住嘴。

“勿需他人提醒，傅姑娘的恩情，我自当不忘。”顾惜朝冷眼看向胡七，手慢慢放开，面色恢复平静，随即转身朝向傅晚晴，拱手施礼，“还望傅姑娘莫让顾某勿需计较。这份情，顾某定当回报。”

傅晚晴见状，只简单点了点头，随即又低声和胡七耳语，再度看了眼顾惜朝后，走出医馆。

见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厢车处，顾惜朝目光疑惑，一脸不解。

“她去惠平安济坊了！”身后胡七白了他一眼，没好气的提笔在账本上又写了几个字，“这长凳你坐还是不坐？后头还有人排队看病，莫挡着我们生意！”

顾惜朝没有理他，更没有坐下，出了医馆在门外候着。

胡七不以为然地沾了沾墨水，垂眸继续算着帐，嘴里仍是叨叨不停：“婊子的儿子，还敢这么嚣张……”

 

傅晚晴从城西出来已是午时，午膳她已在安济坊和其他难民一道吃了，此刻坐上厢车正打算回府。

走着走着，她蓦然想起早时在李家医馆遇见顾惜朝的事，于是改了方向让车夫朝晨时来的路赶去。

待她再回李家医馆，胡七依旧站在柜面后打着算盘，顾惜朝和那名男子已然离去。“您回来啦？”胡七见她出现，立马露出了笑脸，知她是为了早晨那二人而来，也不隐瞒，开门见山，“我啊，按照傅姑娘您走时给的吩咐，给他们抓了五天药，放心吧。”

傅晚晴听罢点了点头，见胡七的表情似还有话说，轻声开口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不是……傅姑娘，您真的认识那两个人吗？那个顾惜朝，领了药后，一直向我家师父打听您平日都是什么时候来这儿……”

听到他言语间似有不满，傅晚晴没有在意，而是在意顾惜朝打听她消息的事。

“李大夫说了么？”傅晚晴没有回答他的好奇，目光移向别处，心思有些不宁。“师父见你们认识，自然是告诉他了，您明日来这儿，应该会遇见。”

不，恐怕不能。同顾惜朝一起卖艺的伙计中了蛇毒，必得卧床几日才能活动，这期间还需有人好生看管，不能吃酸物及热食。

傅晚晴想到这儿，抬眸看向胡七：“这二人住在何处？”“嗨，我说嘛，您是看那顾惜朝可怜才帮忙的吧？那二人就是流落街头打野呵的，居无定所。我看，您最好还是在这儿等他再来罢。”

胡七转了转眼珠子，又添了一句：“要是……您要是真想寻他，不妨去城外东水门的汴阳坊瞧瞧。”语毕，他悄悄打量了下四周，劝道，“汴阳坊都住着些贩夫走卒，您去时还是小心点儿的好，莫被骗了钱财去。”

傅晚晴听罢，再度陷入沉思。

顾惜朝穿着贫寒，住在那儿也不奇怪。可从他的一言一行来看，分明是个书生，不知为何会在街头打把势拉场子。另一人就不似他那般书卷气重，一看就是个打野呵的老行家。

“谢了。”她拔出思绪，笑着点了点头，“我会小心的。”